出狱的那天,是父亲去接的我。
七年前的6月6日那天,我杀死了丁志国后企图自杀。但是水果刀仅仅捅进了肚子里一点点,我就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去了意识,根本没伤到内脏。醒来之后我已经在医院里,而且被警察控制起来了。
因为当时还是未成年人,我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后来又减刑了三年多,到重获自由这天为止,我已经在狱中度过了7个年头了。
这期间只有母亲来探视过我,父亲一次也未曾来过。7年后的这次重逢,我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人是父亲。看到他如此苍老的样子,我7年间积攒下的对父亲的怨怼一下子消失殆尽。我以前只是自私地觉得他把我扔开不管不问,却从来没考虑过我的行为对父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回家的路上父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在汽修厂给你找了一份工作,过几天去上班吧。”
很显然父亲知道我在服刑期间完成了汽车构造及发动机原理等课程。他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也许,一直不去见我仅仅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就像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样。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对母亲说想出去走走。
想自由地随便走走。
这是我七年间最大的奢望。
然而走在阔别已久的故乡街道上,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短短七年间,这个小城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街道似乎全部拓宽了,街边常见的平房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这些景象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的北都,上洋这样的大城市见到过。
街上的行人的打扮也跟七年前有着很大的不同。这时才是初春,在言城这种北方小城仍然是很冷的,但是街上已经有穿短裙的时髦女孩了。这不由得让我一瞬间想起了在大冬天仍然穿着短裙的李静彤。然而仅仅是脑海中闪过了一下她的影像,仍然让我的心脏有了几分疼痛感。
我恐怕一生都无法忘记她了——这个第一次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
相反的,对于那个我曾经认为自己深爱的,为了她不惜背负起杀人犯的十字架的女孩,我对她的记忆反而很模糊了。
在我入狱后,王璇才坦白告诉我,其实那天丁志国根本没有想**她,是她故意引诱丁志国,在丁志国把持不住想要上去亲吻她时,她又故意大喊大叫引来她的父母来陷害丁志国。其实这种事情仔细想想也会明白,丁志国就算是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离谱到在王璇的父母都在家时想要**王璇。而后来当晚王璇想要割脉自杀的理由,也正是因为她的父母看穿了自己女儿演的这出戏而狠狠地责骂了她,她一时气不过,便想到了死。
现在回想起来,我跟她简直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大概是疯掉了。
把我们两个逼疯的,大概就是如同利剑一般高悬在我们头上的“高考”吧。
而真正成为高考的牺牲品的,却是丁志国。
我现在对这个曾经深深地憎恨过的男人,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歉疚。
他虽然把我们不当人看,把教育当作自己谋取利益的工具,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做着很现实的事情。
而我却夺取了他的生命。
就算他真的**了王璇,犯下了重罪,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夺取他的生命。
真正罪大恶极的人,是我。我仅仅因为冲动,甚至是为了发泄,就夺取了别人的生命。
现在再考虑这些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我也因此背上了“杀人犯”这个深深烙印入我灵魂的十字架。我的后半生将因为这个十字架而褪去大半的色彩。但是我不会再做出将刀子扎入自己腹中的傻事了。小腹上的伤疤时刻提醒我:就算为了赎罪,也要在这个世界上苟活下去。
至于王璇,她复读了一年后考上了北都的学校。复读那年她有空还会跑去监狱探望我,上大学后的前两年还会给我写信,但是从第三年后书信就渐渐减少,到第四年已经杳无音讯了。我也曾经试着给她写过信,但是最终都石沉大海。
“周海?你是周海吧?”
我在如此陌生的大街上游荡时,甚至没想到会遇上熟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喊我的那个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风衣,戴着黑框的眼镜,头发略长,看扮相比我小好多岁,然而那副容貌却是我非常熟悉的。
是张盛。
“我在一边看了半天没敢认你。”他讪讪地说着,又稍稍压低声音问道:“假释么?”
看来他也有变化了,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会放肆地问:“你小子越狱了?”
“我越狱了!”我大声说着,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啊?那我检举你有没有奖金啊?”他看出了我话语中的玩笑成分,也开始放松起来。
“那你不怕我杀你灭口?”我笑着说道。
“呃...”张盛语塞了,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恐惧。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点过分了,毕竟,我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行了,我好不容易减刑了,现在是刑满释放。”我说道。
“啊,那挺好,呃,那个,恭喜你啊。”
气氛又尴尬起来了。
“别提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在这闲逛啊?”
“我?我也是刚刚‘刑满释放’啊,从学校里。”
张盛当年就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艺术院校,毕业后又被家人送去国外读研,而那个国家的学校是三月份毕业,他不愿意留在国外工作,现在刚好毕业了回到家里。
他跟我说了很多刘山和林野的事情,刘山偶尔也会给我写封信,张盛说的一些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他毕业后考上了蓝岛市的一所大学。林野也是大专,好像是在外省。他毕业后好像也没跟张盛有过联系了。
讽刺的是,班里这几个丁志国千方百计想要剔除的升学率“分母”全部变成了“分子”。只不过丁志国自己却看不到了。
聊着聊着,话题中不知不觉地出现了王璇。
“王璇好像大一就谈了男朋友了。”张盛说的时候,很仔细地观察着我,看到我的脸上很平静,才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后来好像分手了,然后去年的时候她自己在KK的群里面说是要结婚,KK空间里还放了很多她跟另一个男人的照片,结果今年又没下文了,空间里的照片也都全删了。”
我听完这些话,连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何自己如此平静。曾几何时,在狱中收到她的信甚至成为了我忍受生活带给我的各种折磨的唯一解脱。当她的来信越来越稀少时,我也曾为此百般痛苦。然而这一切终究都过去了。我明白我已经跟王璇不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了。尽管她使我的人生产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也间接使得我受尽了各种折磨,然而我又能要求她对我补偿什么呢?忘掉彼此说不定是对我俩最大的解脱。
跟张盛聊了很久后,张盛拿出了一个PDA一样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的手机,我都不知道七年间手机进化的连按键都没有了——看了看时间,说道他有事要先走了,又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随便向着街道的一个方向一指,说道:“我去那边随便逛逛。”
张盛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略微想了一会,突然说道:“你去那边干嘛,那边又没什么好玩的,既然是闲逛的话,陪我往我家这边走一会儿吧。”
我便同意了,我们在路上又瞎聊了一些无聊的话题,张盛还曾坏笑着问我:“这几年里你的菊花没遭罪吧?”
“什么意思?我没养过菊花啊。”我对一些流行语也完全不懂了。
“没什么。”
快到张盛家的时候,我突然问起:“你知道李静彤最近的情况吗?”
“李静彤?呃...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这个人上高中就不怎么在班里出现的。呃,只知道她两年前就结婚了。”
听到“结婚”这个词时,我的脑海中一瞬间又想起了七年前那个旖旎的夜晚,想起李静彤那迷离的眼神,还有那句“你会娶我吗?”
之后我陷入沉思中,没再跟张盛说什么。到了他家的大院外,他跟我道别时,半开玩笑地说道:“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做人,别再危害社会了。”
这应该是带着善意的一句话,我对张盛笑了笑,然后挥挥手离开了。
因为危害社会而承受的痛苦还少吗,我也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不知不觉的,我又逛回了刚刚遇到张盛的地方,时间还早,我突然产生了个奇妙的想法,想去张盛说的那个“没什么好玩的”那边看一下。
走了没几步,街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花店,我只是不经意地往花店里看了一眼,却呆住了。
花店里有一个20几岁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朴素而得体的毛衣,小腹微微隆起。下身一条过膝的长裙,裙子里还穿着紧身的保暖裤,脚上穿着很漂亮的长筒皮靴。柔顺的黑色头发挽成一个马尾垂在左边胸前,马尾的末端似乎烫过,卷曲得很好看。她的脸上略施薄粉,显得成熟而美丽,却一点都不妖艳。
除去那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脸,我根本无法将她跟我记忆里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散发出成熟女性的温婉与美丽气质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染着红色的头发,穿一身过分暴露的衣服的小太妹李静彤。
那个与我有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肌肤之亲的女孩。
正当我呆呆地望着她的时候,李静彤也注意到了我,也许是将我当成了买花的客人。她走出了店门,正要出声招呼时与我四目相对了,然后她也呆住了。
呆了一下以后,她的眼神游离到了别处,就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我这么一个人一样。
我感到心脏如针扎一般疼痛,我咬咬牙,转过身去,向着我来的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手里还牵着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女孩。
正当我想着“七年来这个城市什么都变了,唯有小学校服还是这个样子啊。”这种事情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那个小女孩的脸又再刺痛了我。
这是幻觉吗,这个小女孩的脸居然那么像李静彤。
小女孩与我擦身而过时,突然喊起了“妈妈!”
我惊恐地回过头去,看到小女孩扑进了李静彤的怀里。李静彤抱起了小女孩,然而眼睛却在警惕地看着我。
而那个男人微笑着说道:“蕊蕊,小心点,妈妈的肚子里怀着小宝宝呢。”
看到李静彤小腹隆起,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一点,然而,这个叫蕊蕊的孩子是谁?为什么李静彤会有一个已经上小学了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昨晚在家里时看到父亲的书桌上摆了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母亲告诉我七年间父亲虽然一次都没有去见我,但却经常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边,怔怔地望着我的那张照片。
现在,我的那张照片,与李静彤的脸,竟然渐渐地在那个叫蕊蕊的小女孩脸上重合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下一刻,我转过身飞奔了起来,我没命的跑着,想要逃离眼前这一幕,逃得越远越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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